【羡澄】落花风（下）-七华夜

明月高悬，莲花坞的九曲回廊碎了一地粼粼波光，魏婴拎着一坛天子笑斜倚廊柱，眯着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。
月很圆，夜很静，莲花坞最近的气氛低沉压抑，每个人不是小心翼翼压着兴奋就是沉默不言忍着悲伤，江澄将所有宗务交予江城，退居修养，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新旧交替的时刻到来，那一天不会远了。
是谁在低声细语？丧服、白烛、灵幡、后事……
睁开迷蒙的双眼，江城背着手已有宗主气度，身后跟着低声汇报的门生。魏婴冷笑，酒坛擦过门生砸中廊柱迸裂的碎片飞溅，吓了门生一跳，再看魏婴冷厉的目光不由打个哆嗦向后退了一步。
江城皱眉，示意门生退下，冷声道：“你发什么疯！莫要气着父亲。”
“呵～难为你还记得师傅还活着呢，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当宗主？”
江城喝道：“胡言乱语什么！”
“你心里清楚。”
“我看你是真的醉了。”话音未落剑已出鞘，他快魏婴更快，寒光剑影中，两人已拆解数十招。江城剑势凌厉皆是杀招，魏婴在锋芒下游刃有余，不显不露一一化解，一个四两拨千斤化了江澄剑势，将剑刃反架到江城脖颈。
江城冷眼撇了剑锋，看向魏婴，嗤笑：“怎么不装了？师兄～”
“呵～全他妈都是假装！”魏婴收剑回鞘，喃喃道。“没意思，没意思透了……”
看着魏婴失魂落魄的背影，江城抿唇，所以说这个人实在讨厌！所有人都夸赞他天资过人，所有人都认为他比魏婴强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不管他怎么拼命努力，魏婴都稳稳的跟在他身边后一寸之地怎么甩也甩不开，他已拼尽全力，魏婴却游刃有余，这是何等羞臊偏偏还不能说！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假象。

魏婴步履踉跄的来到东厢，看着熄了灯的屋子，鬼使神差的推开房门，朝着床榻走去，蹑手蹑脚的爬上床，伸开手臂撑在江澄身体两侧借着朦胧的月光凝视江澄的睡颜。
这时的江澄没有平日的阴鸷和锐利，添了一分柔和，魏婴痴痴望着缓缓低下头，在脸庞相距两寸时江澄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，一双杏眸折射着皎洁的月辉闪着点点光亮。
“下去。”
魏婴猛的起身，一骨碌滚到了床底下，磕着了脑袋。江澄起身下地看着捂着头的魏婴无奈道：“痛吗？”
魏婴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抬头望着江澄，“痛。”
空气中弥漫着酒气，江澄只以为这孩子喝高了，伸出手想拉他起来，魏婴握住江澄的手并不起来，跪在地上将脸贴上江澄的手心，“师傅，让我守着你可好？”
手心里滚烫的液体令江澄心软，也许这孩子只是想在他消逝的时刻第一时间知道，“好。”
魏婴小心翼翼的挨着床榻边缘，守着江澄入睡，一眼不错的盯着江澄的脸庞，仿佛看一眼就少一眼了。
日月流转，一日日的陪伴，一夜夜的守候，魏婴忐忑又幸福。夜幕到来闭眼，黎明来临睁眼，如此反复，不想未来，只有一个又一个明天，将这辈子在等候明天中过完。
这一夜，素来食不言寝不语的江澄说话了。
“往昔是为师错了，日后按你自己快活的方式活吧。”
听此不吉之言，魏婴的心纠成一团，直到空气中少了一道呼吸停了一个心跳。
魏婴平静的掀开被角，如幼时初来莲花坞怕黑，夜里偷偷爬进江澄的被窝一般，曾戏言，那么多丫鬟姐姐想干都没干成的事让他干成了。
魏婴环抱江澄，掖好被角，“师傅，最快活的活法就是和你在一起。”
“其实，我早就知道师傅看重的不是我，唤的也不是我。”
“前生种种我一无所知，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，对不起，我不想背负前世，如果那样今生的我又算什么？”
“我不想师傅伤心，也不想委屈自己，处处与传说中的夷陵老祖反着来，结果太过刻意久而久之我本该是什么样的，自己竟是不知了。”
“最后将一出戏演得七零八落，怎么也还原不了也不愿成就当年的云梦双杰。”
不管怎么挽留，江澄的体温还是在魏婴怀里渐渐消逝，泪水再忍不住的滚落，“师傅，你只是失去了曾经的魏无羡，可我呢？从未得到过属于我的江晚吟。”
世间只有一个魏无羡，也只有一个江晚吟。

江晚吟任宗主的第四十七年，殁，仙门同哀。
同月，少宗主江城继位宗主。
次月，莲花坞大师兄魏婴带着紫电，独行于世。
江城立于岸边，“父亲，莲花开了。”

古人无复洛城东，今人还对落花风。
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。
寄言全盛红颜子，应怜半死白头翁。
此翁白头真可怜，伊昔红颜美少年。